儿时的冬天与过年（1）

■ 招海萍

小时候，总盼着过年。倒不是盼望长大，而是因为过年有好吃的，犯了错大人也不批评自己，到处都是笑脸，还可以三五成群在外边疯跑，好处简直太多了。

　　于是，总是急不可耐地问奶奶：什么时候过年啊？奶奶一指墙上的日历：撕完了就过年了！于是，天天踮着脚去翻，数着还剩几张，甚至偷偷多撕一页。可是，奶奶总能知道，真叫我无奈。好不容易等日历撕完了，这下过年了吧？不，奶奶说，那叫阳历年，过年还得有些日子，可把我气坏了也急坏了。

盼星星啊盼月亮，好不容易过年了。

大年三十一大早，天还没完全亮，我们还在捂被窝，就听到外边远远近近的人家，一阵阵鞭炮声和几个二踢脚的声音：“咚――嗒！”，特别响！那“咚――”的一声，很响，还不是最响，这一声延长四五秒，声音上扬，其实二踢脚也在空中上升，好像先来个预热，这四五秒的间隔，恰到好处地把我们的心都提溜过去了，然后才是它身处最高处、爆出最后那一声爆响的“嗒”！一个二踢脚完美结束，我们也就赶紧穿衣起床、抢着吃汤圆了。

我记得那时冬天很冷，一阵阵寒风呼啸而来。它从老河北边吹来，吹过堆东的东河底、鸡心圩的大片田野，吹过那些绿油油的麦苗儿，无遮无挡横扫千军！那时候冬小麦还密密层层紧伏地面并不高，麦苗梢头随之起伏着；经过村庄，竹林和大树也飒飒有声；吹到人脸上，生疼，颇有几分“风头如刀面如割”的感觉。我得在贴身的小棉袄之外再穿上大棉袄，把自己裹成个球，然后，才被准许跟着叔叔，手里抓着一把瓜子、花生什么的，侧着身子躲着风，缩着脖子到外边去玩。

但我们不怕冷，跑啊跳啊，也不知为什么就那么高兴。

到了邻居家，他们往往都会抓一把炒葵花籽给你，要么是炒花生，葵花籽和花生，都是自家地里长的。有时候也有小馃子、桃酥、羊角蜜什么的，那是条件相对好点的人家，招待贵客了。好像家家都是一屋子人，大家难得的闲着无事，说说笑笑。男人们打打扑克牌，旁边围一圈看二胡、凑热闹的。

女人们也不做针线了，“一年三百六十日，忌个正七五忙日”，啥意思呢？就是说，女人们一年忙到头，正月初五或初七之前，是不能忙针线的。做针线就离不开剪刀和针线，剪刀又叫开口货，谐音“开口祸”，大过年的是不能动它的。针也是，针尖对麦芒，不是啥好事。其实也就是一年到头，找点借口，放女人们几天假吧。

于是，她们一心一意照顾一家人吃喝，招呼门前经过的人进屋坐坐。过年的午饭，比平时自然丰盛许多，不外乎猪肉炖粉条子、腌腊菜炒肉丝、花生米烧咸鱼、大白菜炖豆腐、烧海带、炒千张、炒芹菜、山芋粉做一碗热热的粘稠的糊糊汤，基本上也就这些了。

男孩子们满村疯跑，拿着自制的弹弓、小木枪啥的，撩得小狗们汪汪狂叫，也有的推着钢丝圈，有的抽自制木陀螺，一刻也不闲着疯，还不忘满地找没有爆炸的零星鞭炮，再找到烟头点燃它，听那一声响，就开心好半天，两手乌黑也顾不得了。

女孩们忙着跳绳、跳房子，羊角辫儿一甩一甩，小脸都红扑扑的，一半是冻得，一半是玩得开心高兴的。

只要远远听到一阵敲小铜锣响，男孩女孩就都停下游戏飞奔过去，老孙头来了！卖糖的驼背老孙头，他那货郎担子里好东西可多了！麦芽糖、扎头发的红头绳、橡皮筋、漂亮的塑料发夹，女孩子们简直看花了眼。男孩子们忙着翻找吹得响的塑料小喇叭、玩具小塑料手枪，趁着手里都有几毛压岁钱，赶紧动手。

大凡一个人能记住一件事或一个人，无非是因为曾经有过的美好回忆。过年这么欢乐，自然记住不忘。但印象最深刻的，还是大年三十，和正月初二。为什么偏偏这两天呢？大年三十有的吃，大年初二走亲戚。

勤劳的青墩头人，日子都还过得去，杀猪腌肉过年基本是常态，除非预备着娶亲嫁女、起房造屋，猪赶上街卖了，否则基本杀猪过年。大年三十这天上午，家家户户都会烀猪头。把腊月腌制好、晒干了的猪头拿出来，温水一遍遍洗干净，下到一大锅水里，灶下架上柴火，不用放油盐酱醋，就这么咕嘟咕嘟煮啊煮，直煮得小锅屋热气腾腾朦朦胧胧，煮开一次又一次，烀得猪头很烂很烂。那个腊肉的香气，就随着锅屋的腾腾热气，拦也拦不住地飘了出来！

锅屋里热气腾腾香气弥漫，主妇们走来走去忙碌着，她们捞出滚烫的大猪头，放到一个洗干净的大搪瓷盆里，切下猪耳朵、猪舌头和部分好的猪脸肉，留着过年切冷盘待客，然后就一手拿刀一手筷子，一边切一边剔，一边就高声招呼家里的大人孩子：都来薅猪头啦！

调皮猴子们闻声从各个角落冒出来，手也顾不得洗，就围过来从盆里抓一块，塞进嘴里，满嘴油、满手油，互相取笑，还扒着盆指着猪头，你要这块我要那块。大人们也纷纷围过来，每人吃几块。全家老小，基本都是敞开了吃！据说，谁家猪头薅得干净，来年地里就不长草。长没长草我不知道，猪头最后被我们薅得是干干净净！吃午饭的时候，往往后悔刚刚猪头肉吃太多了，午饭菜那么丰盛，吃不下了。

大年三十上午，男人们已经带着男孩子祭拜了先人，中午全家吃完了午饭，下午开始，家家户户贴对联。村里村外到处都是红对联、红门楹，连鸡圈、猪圈、看牛房，都贴上了红纸条，上写着“六畜平安”，粮囤上贴着“五谷丰登”。家家户户墙壁上也都张贴了新的年画，显得喜气洋洋。乔家东山墙上的《三英战吕布》，招家堂屋的戏剧年画《打金枝》、《蔡文姬归汉》，闭上眼想想，如在眼前。为什么下午贴对联呢？据说腊月二十三、二十四祭灶之后，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去了，下界的小鬼们没人管，所以要贴对联挡住这些坏东西。那为什么上午不贴呢？上午贴太早了，自家的先人，还要回来享用午饭的。

大年初一一大早，孩子们又是被一阵鞭炮声叫醒，起来急匆匆吃了汤圆，就忙着出门了。大人孩子一个个穿新衣戴新帽、喜气洋洋，见人就打招呼。这一天所有人的事情，就是吃饭、玩耍。但是，谁也不走亲戚，玩归玩，吃饭还是回家。

大年初二开始，去亲戚家里拜年，才拉开序幕。（待续）